煙霧散盡後，地上唯獨留下一抔白灰，掩蓋在黃蜘蛛殘骸上。

龐羿安還會再來，只是暫時不會打擾顏笙了。

顏笙只掃過一眼殘骸，便收回視線。她一揚手就刮起點小風，把礙眼的東西吹走。

重新走回自己的棺木處，顏笙盤腿坐在棺木旁邊，安然合起雙目。她掐了個指訣，片刻間墓室內見到一束溫暖濕潤的光罩，自顏笙的體內而出，飛向棺木裏的柔婉。

坐立著的顏笙忽地傾倒身體，頭快要磕上旁邊的棺木。一道緋色光束墊在她的下面，幻成柔軟的絲綢面料的長墊，墊在她頭頸間。

恢覆真身的顏笙從棺木裏坐起來。她放眼而望四周，看見元太師恢覆白發蒼顏，覺得他還是這麽不討喜。

正要擡手招來天勤境，顏笙卻聽到元太師滄桑的聲音：“天勤境於階修行者來說甚是危險，不如就此作罷了。”

千年來凡人修士們無法飛升的原因就在於這天勤境，每個渡劫期的凡人，經歷過雷劫後，會立即被吸入天勤境。身子已經虛弱的他們進入幻境，幾乎無法生還。

千年以前，顏笙的真身就已經達到渡劫期。之後顏笙有意把境界壓制，就像陸析做的那樣。直到她透過龐羿的不斷陷害，她自創了金蟬功。

可惜金蟬功不是人人都能修煉的，太過危險，前路變數太多，包括顏笙自己都或多或少遭到神功的反噬。

金蟬功正是要破解天勤境的法術，唯有化解天勤境的秘密，凡人往後才能順利飛升。

顏笙不怒反笑，“元太師以為自己的話，在我這裏有多少分量？”

這具喚作柔婉的真身和顏笙的萬年築基的境界截然不同，龐羿安不能自由潛入她的識海。顏笙只差一點就能飛升。

顏笙打量著躺在棺木旁的另一副築基軀殼。只要這一副軀殼能夠煉化成渡劫期，她就能夠越過天勤境的局，順利飛升。

千年來無人知曉渡劫期之後的事，也無仙人點撥凡人該如何修仙。

修真界以修煉到渡劫期為終點，正因為標準降低，仙人們愈發懶散。現在渡劫境界的人都寥寥無幾。陸析便成了修真界的第一。

顏笙想到此不自覺地“呸”了一口，第一其實應該是她。

她的視線垂落在棺木邊沿的鶴紋，說道：“天勤境裏藏著那個秘密。可我忘了，需要找回來。”

修煉阻礙的秘密藏在天勤境裏。

顏笙記得自己創立金蟬功就是受到天勤境啟事。她脫殼早就超過八十一次，但她沒有立刻飛升，而是選擇重覆脫殼。

顏笙忘記自己這麽做的原因，似乎是在裏面見到什麽不得了的東西，

所以，當她很早的時候把兩個靈魂終於融合在一起，她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段記憶融合進主魂的記憶裏。

顏笙的築基身體裏的記憶，不僅僅大部分被龐羿安大肆篡改。甚至記憶裏殘缺很多塊，和她支離破碎的魂魄一樣。

更奇怪的是，顏笙嘗試過無數次把記憶放入築基身體的腦中。可惜，她存好的記憶與碰上缺失的部分，就像沙子進入沙漏，從孔洞裏再次流出去，消失不見蹤跡。記憶就像鏈條一樣，一小節斷掉，就會連帶整個鏈條都消散不見。

所以她只好把暫且放下融合記憶的進程。

可是，天勤境的記憶，無論哪部分的顏笙都實在不記得了。

元太師咳嗽兩聲，像被風嗆到了喉嚨似的，他提醒顏笙：“長老，您答應我的事？”

顏笙頷首，又把 響指一打，棺木旁邊憑空聚來一團薄霧，隨著分秒流逝而漸漸變濃，逐漸清晰可見人形——

崔攸寧身穿金絲線繡著四爪蟒紋的玄色長袍，與他半披散的墨黑長發幾乎要融為一體。

他看見顏笙時，眼尾上挑，嘴角微微上揚，說道：“倒是比前兩日見到氣色好。”

顏笙斜瞟崔攸寧一眼，“差一點露餡。還不是在我提醒下才註意到陸析的飛鶴。”

崔攸寧倒委屈起來，“那日你都下樓了，突然折返回來罵我。”

“也罷。幸好反應迅速。我讓你帶的東西可有帶到？”顏笙看向靜候在旁的元太師，“答應元太師的事，可以兌現了。”

崔攸寧順著顏笙的目光一同望過去，一見到元太師依舊打躬作揖。與顏笙不同的是，他對元太師還抱有晚輩對待長輩的尊敬。

他手臂一揮，顏笙與元太師之間的正中央出現一塊玄武巖石，上面刻滿方方正正的字，寫著的是顏笙與元太師兩人千年前定下的契約。

契約的內容就是：元太師死後將軀體留給顏笙，相對的顏笙要幫他轉世。

顏笙彈指一瞬，墓穴的頂部傳來微微響動，三人同時擡頭。

洞壁出現一塊巨大的鏡面，清晰地映著栩栩如生的人。裏面的中心是一個女孩，相貌平平，打扮平庸，拄著竹杖。眼睛生得極其漂亮，閃亮亮的，可惜她的眼睛似乎直勾勾的，不會隨著的聲響產生變化。

元太師低下頭，肉眼可見的情緒低落。

顏笙見狀心想，他一輩子沈浸在幻想中，哪會想到在轉世後和今生的自己或是周圍人，無論相貌還是背景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。她隨即掐斷了屏幕，對元太師道：“可還要兌現？”

崔攸寧挪動頭看向元太師，“元太師不必憂心。不想兌現，你們兩人都不會受罰。”

顏笙看著沈默著的元太師，無奈嘆了一口氣，“我可以在你油盡燈枯前改變契約。”

“笙兒，”元太師沈思許久後，忽而開口：“送我去投胎吧。”

顏笙的嘴微微張著，她想說一些，卻又咽回腹中，對著崔攸寧點點頭：“動手吧。”

元太師閉上眼睛，靜靜地等待魂魄離體，自頭頂亮起一道光芒。

顏笙緊握住那道湧入掌心的光芒，另一只手再次召出方才熄滅的幻境，重重將它向甩向那面鏡子。待到整束光沒入鏡內，她才合上天頂的那張幕。

洞內再次恢覆沈寂，只剩下兩位並立的年輕男女。

崔攸寧握著一把靈力凝成的篆刻小刀，在幾行字的末尾刻下一個“成”字，石頭頓時放出耀眼的光芒，那光亮頃刻間把整個洞穴的陰暗吞噬。

足足半晌工夫，洞穴內才恢覆之前的平靜。還好洞內的螢火蟲皆是顏笙的術法變得，不然她都要擔心螢火蟲被晃瞎雙目不再發亮。

崔攸寧手裏憑空出現一本厚厚的冊子。他翻了翻冊子，想了想，斟酌許久後對顏笙道：“他下一世的命格是僧道之流的命格。他們估計也不會再續前緣”

顏笙神色漠然，“人一旦輪回就不會記得自己的前世。凡人總說海枯石爛，可是他們都活不到海枯石爛。在海枯石爛以前，他們就已經忘記了彼此。”

崔攸寧露出詭譎的笑意，斂聲不語。

在顏笙的眼裏，崔攸寧只願意游離在棋局外，冷眼旁觀世界這盤棋，善與惡都與他們無關。

一旁的崔攸寧默不作聲，在墓室門口把著門。

顏笙的築基身體根本無法修煉，且被以外力損毀過，靈魂本身殘缺不全，只能靠後天修覆。

為了修覆身體，顏笙她需要母親的骨頭、父親的肉，還有自己的魂。如今這些都一一齊備了。

顏笙掏出了乾坤袋。

母親顏氏的白骨傾湧而出，靜靜地躺在顏笙身前，與之並排陳列的還有父親元太師。

正中位置放著築基顏笙的軀殼。

她又把袋中的八十個小金人逃出來，毫無顧忌地擺放在面前。

顏笙張開雙臂在附近的空氣中滑動，打了一個太極的象，小金人身上源源不斷的靈氣湧入兩個顏笙的身體，仿佛一陣陣清涼溪水流淌在她天靈處。

築基顏笙縈著閃閃金光。

她停下吸納小金人，把那些小金人重新揣回乾坤袋裏，拉緊袋口，繼續盤腿而坐。

忽而，她和崔攸寧兩人同時聽到天空傳來巨大的轟鳴聲。

一道耀目的白光穿透墓穴上空，墓穴上方塵土飛揚。整個陵寢都在劇烈顫動，仿佛瞬間要坍塌。

小石頭和塵埃漸漸砸向兩人。崔攸寧為築基顏笙的軀殼罩上一道仙法，防止築基顏笙被柔婉顏笙的雷劫所波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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